造血干细胞移植记下

上篇传送门:造血干细胞移植记(上),此为原文续第二章排异与感染

--当死亡临近的时候--

医院化疗的时候,我的主治医生说我去鬼门关闯了两次,分别是第一个疗程中的肺部感染和第三个疗程后的肛周感染。如果说那是去鬼门关闯两次的话,极有可能是没进鬼门关的,这次移植后的急性肺部排异和两个病毒感染就是进了阎王殿,找阎王爷挂好了号;后来没去只是被医生一把抓住了拉了回来;倘若那一把没拉住,应该已经按时去找阎王爷报到了。如果说前两次是与死神擦肩而过的话,这次简直是骑到了死神的脖子上,差点被带走了。

我为什么要在开始的时候把事情的严重性讲清楚呢?因为我怕有的同学不明就里,通篇看完还来和我说:你挺顺利的哈。

这就相当于年在陕北见到主席,握着主席的手,激动地说道:

“主席,一路挺顺利的哈!”

你看主席要不要叼你。

排异和感染的治疗经历了多天,我无法按照移植期间那样一天天讲,就分阶段来讲吧,其实我记得的细节并不多,一是因为时间太长,内容太多了;二是因为这段时间,起码三分之二的时间里我都是浑浑噩噩,迷迷糊糊的,记不大清东西。虽然经历记不清了,却把有的东西看得明明白白,比如自己以后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以后要做什么事情等等。

01初阶段呕吐、发烧与巨细胞病毒

3月22日下午两点后,医生护士开始上班,我终于可以出仓了。出仓比进仓简单得多,护士一把轮椅就把我推走了。同样地,把我的东西又收拾了一推车交接给仓外的护士。和我一起出仓的一个大哥顶着39度的高烧出仓,我当时体温好像是37度多,有点低烧但不要紧。从9楼的移植病房做个电梯到10楼10A病区,就算出仓了。

10A病区的免死金牌,北大血研所在全国的小白心中如同圣殿一般存在,能在这得到治疗意味着更高的生存率。

移植期间在仓里一直都是躺着,突然做轮椅还有点不习惯,出来的时候,感觉吹了一阵风,有点凉,同时胸口还窝了一下。这一下看似不要紧,到把我交接给移植后病房就开始狂吐高烧。移植后的病人是真的很虚弱。

大概的经过是这样的:一个年轻的护士小姐姐(不是我的护士小姐姐,这个小姐姐是负责那位大哥的,大概是觉得大哥太沉吧,轮椅捡轻的推,柿子捡软的捏,她就来推我了)把我推到10A病区20床,交代好了一切,这时候家属在办手续还没到。

刚交接完我坐到床上就感觉胃里不舒服,就像挨了一记窝心拳,并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最后终于忍不住要吐了。可是我的东西护士都放在了柜子里,我根本没有力气下床去找个袋子。隔壁床是个小胖哥,陪护的是他的父亲,小哥身体很壮,又是全相合,出仓就开始吃蛋炒饭,馋了我好几天。接上文,由于我拿不到我的塑料袋,我只能向隔壁大叔要了几张纸和一个塑料袋,自己在床上就吐了起来。把中午吃的炒牛肉吐出来后终于舒服多了。

在早期我只要吃到不好消化的食物统统都要全吐出来。这难道是我特有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吐出来的东西不到肠里,因此就不会肠排?上面是我瞎说的。吐完之后,虽然胃稍微舒服了一点,但体温也开始升高了,最高烧到了39度,主治医师见状,二话不说马上就把我的PICC管拔了,于是开启了我煎熬的序章。PICC中文名称是经外周静脉穿刺中心静脉置管,是利用导管从外周手臂的静脉进行穿刺,导管直达靠近心脏的大静脉,避免药物与手臂静脉的直接接触,加上大静脉的血流速度很快,可以迅速冲稀药物,防止药物对血管的刺激,能够有效保护上肢静脉,减轻患者的疼痛,提高患者的生命质量。PICC一拔,只能用留置针输液,所有液体都通过上肢静脉进行输注。输液时,整个输液的上肢几乎不敢动,和PICC输液的感受差别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置留针的另一个缺点是2-3天就得换,由于输液量巨大,静脉血管往往无法耐受,有的甚至不能够用一天。这就导致了要在手上反复扎针。从拔掉PICC管这天算起,我总共用了大概13个置留针,直到手上没有静脉可以继续用了,才重新换上PICC。

发烧,当然是马上上抗生素,第一天的高烧上完抗生素就降下来了,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发烧就这样一直反反复复陪伴着我,直到肺排发生时用上了激素,时间跨越一个月零三天。这个阶段就是一直在换抗生素,用不同的抗生素的过程,最后换到了泰能,把我打到每天呕吐不止的地步。泰能就是这么刚,上来就让我黄水都吐出来。呕吐的时候食欲是不可能好的,食欲不好又不得不吃点,吃了还要吐出来才舒服,这是很煎熬的。

本阶段期间还输了NK细胞,用于防止巨细胞病毒(CMV)感染。医院的一个科研课题,我是参试人员,好处就是可以免费输两袋NK细胞(NK细胞的制备大概一袋3万元)。然而倒霉的我的最终实验结果是失败,CMV感染。输完NK细胞还要注射白细胞介素,提高NK细胞活性。后期我的肺部排异是CMV感染引起的免疫错乱,我一直怀疑它是否与NK细胞的输注有关。然而我并没有证据,只是单纯地瞎猜。CMV感染经过大概两周多的抗病毒治疗后终于转阴了,医生说再测一次CMV,如果继续保持阴性的话,我就可以出院了。此时的血象经过更昔洛韦(抗病毒药物)的蹂躏已经不成样子了,血小板和红细胞都掉到了需要输血的程度,骨髓也被抑制住了。是的,并不是化疗药,抗病毒和抗生素也能打到骨髓抑制。然而要出院的消息还是很开心,终于快熬过来了。

4月13日,从层流床转到了普通病房,观察几天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这时的我体力也恢复了一些,可以下床走路了。

02中阶段重症肺炎与呼吸衰竭

4月15日又换了一次病床,这时体温正常了大概有两天,等着病毒大查的结果准备出院。此时出现了咳嗽症状,类似于上呼吸道感染。主治医生让买来华素片含,但效果不明显,一旦不含华素片的时候还是会干咳。其实这个时候肺部已经开始出问题了,然而我本人,家属,包括主治医生在内都还没意识到问题在肺上。体温也变得不正常了,几乎每天都在37度以上,但算不上高烧,只能算低烧,持续性的低烧。血液科对待发烧的两板斧:血培养,抗生素都已经安排上了。一如往常,血培养是没有结果的。从生病至今,抽了无数的血进行血培养,但我的血从来没有培养出任何细菌来,很是奇怪。抗生素从最基本的开始用起,用上一两天没效果就换其他的,一直换到有效果,这就是抗感染的治疗逻辑。我不知道我换了多少种抗生素,只知道最后用的是一支0多的外购药,每天三支,用了三天没有一点效果。用抗生素打排异,能打出什么效果呢?敌人在北边山头,往南边的海里扔核弹,除了能炸鱼,并没有什么用。情况一直持续并恶化,到4月22日,医生终于也是搞不懂我是被什么感染了,怀疑是免疫性的,但又不能排除感染,因此安排了去呼吸科重症监护病房做气管镜检查。

经过约一周的抗生素治疗,半个肺都烂完了。

感染和排异就相当于一个跷跷板,一个坐在这头,一个在那头。感染需要身体的免疫系统和药物同时发挥作用才能很好地控制,单纯靠药物是很难将感染打下去的。而排异是免疫系统对自身正常细胞或器官进行攻击,打排异就是打身体的免疫系统。所以排异和感染,按下这头起来那头。

4月22日把我转到了呼吸科的重症监护病房,进门就是老头们的呻吟,人睡在病床上,周围是一堆张牙舞爪的监护仪器,像极了在操纵机器人。由于血小板低,在做支气管镜前给我输了血小板。第二天早晨开始做检查。所谓支气管镜就是用一根很长的管子从鼻孔或口腔插入,经过气管,支气管到达肺部病灶,然后用生理盐水滋一下(灌洗),再把灌洗液抽出来,对灌洗液进行检测。在导管上是有摄像头的,医生可以实时看到肺部的情况。

支气管镜检查

总的来说,对于受了各种治疗虐待的我来说,支气管镜检查算不上难受,就好像游泳时候被呛了几口水一样。灌洗过程大概十分钟左右,很快就结束了。医生一路看下去都说肺部很干净,后面的灌洗液检测结果也证实了我的肺并没有感染。这下终于坐实了肺部排异的诊断,为下一步的治疗打好了基础。做完肺泡灌洗,负责我的护士将我从呼吸科送回血液科病区,此时我已经走不了路了,需要两个护士左右扶着才能勉强完成换床,护士打趣地说“你看你这是不是皇帝般的待遇?”我想说这哪是皇帝般的待遇啊,这简直就是皇帝驾崩般的待遇。

做完肺泡灌洗回来,我就出现了咳血,血氧饱和度降低,在一次咳嗽后,血氧一度低至60%多。要知道当血氧低于90%时,大脑和心脏就处于缺氧状态了。当时的情况大概是这样的:我一顿咳嗽后咳出一排血痰,护士给测了血氧饱和度,只有60%几了,当时就把护士吓傻了,马上叫来了主治医师,主治到了马上把我的护理等级升到了一级,然后叫来了更多的护士,我记得左边有两个,右边有两个,脚那里还有一个,给我轮番扎针,因为还需要再开启一个输液通道(当时还没换上PICC)以备抢救时进行输液。但扎来扎去,硬是没一个人在我手上扎出一个通道来。扎血氧的医生也找不到我的动脉了,扎了两次也没扎出动脉血,随后放弃。可能那时我已经是一丝尚存,气息微弱了。原先的我还可以坐起来,但肺出问题后,每次坐起来都会咳嗽不止,以至于要咳出血来。最后终于是无法坐起来了,下床更是无从谈起,吃喝拉撒只能躺在床上进行。于是又被下了一次病危通知书。

第二次获得此书,主治医师已经准备好给我上呼吸机了

到了4月25日,所有的检查结果出来了,黄晓军教授来查了房,看了我一眼,嗯了一声就把主治医生叫走了。联系了呼吸科的医生进行了会诊并制定了治疗方案。血液科给我的诊断是重症肺炎和一型呼吸衰竭,呼吸科诊断为特发性肺炎综合症(IPS),实际上大概是同一个东西,叫法不一样。百度了一下IPS,有论文显示病死率为50%-60%[1]或更高60%-83%[2],有医院统计的死亡率为87%[3],有医生回答机械通气后IPS的预后更差,死亡率超过95%[4]。总之,这是极其凶险的,死亡率极高。我的主治医生已经准备好了给我进行机械通气,相关事宜和风险也和家属讲清楚了,还好我没走到那一步。当天下午CMV血检结果为阴性,立马给我上了超大剂量甲强龙激素,激素量每天mg。

黄晓军教授,一个能扯住死神蛋蛋的男人

令人欣慰的是当天上了激素体温就控制住了,体温立马从38度降到了36度。但自支气管镜检查后我就出现了咳血的情况,也就是说肺里出血了,这时情况其实并没有变乐观,如果血止不住,我可能随时被自己的血呛死。为了止血或者说为了避免严重的出血,无论我每天血小板多少(血小板计数小于20才能预约到),每天都有一袋血小板输注。不幸的是,在一次痰培养中检测出了一个超级抗药菌-鲍曼不动杆菌,对所有抗生素都不敏感。就这样我被转移到了单人重症病房,也就是著名的7号床。7号床是单人的重症病房,在10A病区貌似只此一间,如果在7号床情况继续恶化,就会转到重症监护病房,到那时,再往前走一步就是阎王殿了。我的情况没有继续恶化,在黄晓军教授,张晓辉教授和韩伟医生的精心治疗下,逐步缓慢好转。在7号床住了20多天终于转到其他病床。

治疗肺部排异的过程大概是这样的:每天早晚两次静脉激素,其余时间输各种抗细菌,抗病毒,抗真菌的药物。24小时吸氧是必须的,氧气量从每天最高时候的10L逐渐下调,至最后完全脱离吸氧,这个过程极其漫长。与此同时,激素量也逐渐下调,但都是基于CT结果转好的基础上来调节的,调至最后口服激素,同样也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各种检查也是少不了的,比如每天抽一次血检查各种指标,抽血的多少取决于病情的好坏,病情差的时候最多可以抽到十管以上,病情好的时候可能就抽一管;比如血气分析,在肺部排异期间几乎隔一天就要扎一次,注射器直接扎进动脉,不需要抽,动脉的压强能把血液直接压入注射器,拔针时候如果不立马按住的话,血估计能滋医生一脸。

从移植入院到出院,医院大概待了多天,没抽血的日子不超过10天;体重从62kg降到最低的48kg;身上完全脱了一层黑皮,这里是物理意义上的脱皮。

7号床,层流床的终极奥义。住在层流床的黑人,由于各种药物的作用整个人都黑了。

03后阶段疱疹病毒与血小板低迷

前面讲过,感染和排异就像一个跷跷板,当我的肺部排异被打压得差不多的时候,感染的跷跷板翘起来了,带状疱疹病毒趁人不备,终于起来作妖了。每一个患过水痘的人都会携带疱疹带状疱疹病毒,在我们免疫系统尚可的时候,由于免疫系统的压制,潜伏在身体里的病毒并不能起来作妖,但一旦免疫系统疲软不能发挥作用,各种病毒就有了起来兴风作浪的机会。由于各种免疫抑制剂的压制,且我的免疫系统刚刚移入,初建未完成,还没有基本的免疫功能。这就相当于打开了龙虎山伏魔殿张天师的封魔井,各种牛鬼蛇神就冒出来了。

带状疱疹初发现的时候还待在7号床,一开始只是腰上出现一块红斑,略有点痒,一开始并没有注意,以为是长期卧床起痱子了。过了一两天,红斑上冒出了水泡才知道起了疱疹。随后疱疹呈条状在腰间开始蔓延开,从后腰一直长到前腹。奇怪的是我的疱疹不疼不痒(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想多了),只是样子比较吓人而已。带状疱疹的对症用药是阿昔洛韦。阿昔洛韦是一种神奇的药,它可以静脉注射,可以外用涂抹,还可以口服。我每天注射阿昔洛韦,并且用阿昔洛韦乳膏涂抹患处,前前后后也是用了两个多星期才把疱疹打下去。身上的疱疹结痂脱落后,难受的就来了。长过疱疹的地方神经错乱了,只要被衣服或被子一撩就刺痛无比。每天晚上我都要被疼醒几次。但经历了那么多,这种不致命的伤害完全可以不care,躺平挨着就行,只要时间到位,它自然就好了。时至今日,疱疹病毒造成的伤害还留在我的腰上,但现在不是疼,而是痒。

从巨细胞病毒到重症肺炎再到疱疹病毒,我的身体里灌满了各种抗生素,更昔洛韦,阿昔洛韦,激素等各种药物,这些药物除了杀毒,压制我的免疫系统之外还带来了一个负面效果,就是骨髓抑制。在把疱疹病毒干趴下之后,我也伤得不轻,血象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白细胞要靠升白针才能长,否则就一直往下掉;血小板更是无论如何也起不来。每天一粒多的阿伐曲波帕和一针多的特比澳,连用了两个星期,血小板一点反应也没有,该掉还是掉,还得靠输血维持。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一个月,血小板还是没有涨起来,唯一变好的一点是到后来一袋血能够坚持的时间变长了。原先一袋血小板只够用一两天,然后逐渐变为三四天,后来一袋血能用一个星期了。总的来说,这段时间内造血系统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自身的需求,自己的造血系统并不能满足,于是只能靠外界输入来维持正常的运转。

6月2日停了所有输液,药物改成口服,从那时起骨髓进入自我恢复期。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白细胞要靠升白针的刺激才能生长,而血小板则完全靠输注。图中的每一个尖峰顶意味着一次升白针注射或一次血小板输注。可见白细胞和血小板处于一种:“刺激/输注--升高--走低”的循环之中。

时间到了7月1日,已经等血小板和白细胞稳定等了整整一个月,但还没见到它稳定的迹象,我的心情处于崩溃的边缘。最后和主治韩大夫商量后,打算回家等它吧,医院里也不是办法。所以,7月1日在输了一袋血小板后,冒着小雨终于从住院部逃了出来。所幸,回家后血小板开始缓慢向上爬升,到我写文章的今天()血小板计数终于爬到了80,这是以前从没到达过的新高度。在我重新修改本文的时候()血小板又掉到了60,煎熬啊。

自2月21日下午穿着羽绒服进仓以来,经过了整个春天和夏天,我终于在立秋的前几天出院了,整个移植期和后医院住院部里住了总共天,这是一部艰难的抗争史,痛苦的血泪史和伟大的重生史。

造血干细胞移植就如同一只巨手,在慢慢移开悬在我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参考文献

[1]杜玮,黄文杰.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术后并特发性肺炎综合征1例并文献复习[J].南方医科大学学报,,29(4).

[2]曹毅媛,汪玲.特发性肺炎综合征[J].放射学实践,,23():-.

[3]胡峻岩,朱康儿,张涛,等.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后早期特发性肺炎综合征的危险因素及发病机制[J].中华器官移植杂志,,30(4):-.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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